长篇小说《山玫瑰》节选
| 招商动态 |2017-07-07
其实,真正有难题的倒不是侯局长,是榆山县卫生防疫站宣教科的郑志郑大夫。
快到年底了,宣教科的经济收入还不到3000元,仅仅完成了科室经济指标的十分之一,照此下去,甭说年终分奖金了,连拿个全额工资都成问题,怎么办?
郑志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,柳秀玉苦着脸告诉他:“俺在家里呆不下去了,今天下午俺到金水河街转了一圈儿,那里都是些个体户,卖啥的都有,俺见舒媛了,她在金水河街东头租赁一间门头,开了个‘田园服装店’,是他们两口子名字的谐音。我看买衣服的人还不少呢!要不,咱们也开个服装店吧?”
“咱们开个服装店,起名叫‘志玉’服装店,
‘志玉’的谐音是‘止于’,多不吉利啊,停止了,还有买卖干嘛?这几天我心里挺烦的,你先四处打听一下,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活干?”郑志脱下西服挂在衣架上,郁郁地说道。
“你看,林林上高中,两头不见人。你整天不着家,俺在家里闲着没事干,心里急得慌。听说上大学要花好多钱呢?就你一个人的工资,怎么支撑的下去?再说啦,今年你光忙活食品卫生达标县的事啦,也不写稿啦,到现在,稿费才来了一千多块钱,还不如去年两个月多呢,你说怎么办啊?”柳秀玉又絮叨起来。
“好啦好啦!你少说两句,我烦着哪!”郑志皱着眉头打断妻子的话。
“怎么啦?怎么啦?是不是夏荷花又惹你生气啦?回家朝你亲老婆身上使啊?”柳秀玉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抖搂出来啦。
郑志一拳打在自己的额头上,痛苦不堪地说道:“你,能不能闭上嘴,让俺安静一会儿!”
“你……你怎么啦?你怎么啦?”见丈夫痛苦的模样,柳秀玉心里一惊,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。
“怎么啦?谁欺负你啦”妻子小声问道。
郑志摇摇头,慢慢说道:“没人欺负俺,是俺自己‘木匠做枷——自作自受’!”
“你说说啊?怎么‘木匠做枷——自作自受’啦?”妻子用手捧着丈夫的泪脸,也眼泪汪汪的。
“年初的时候,侯跃进来防疫站当站长,给各个科室定了经济指标,给宣教科定了三万块,当时俺硬着头皮签上字了,可、可一年快过去了,俺才完成了3000块,要按照承包合同,今年甭说奖金啦,就连工资也保不住。”丈夫说道。
“今年,防疫站数你最忙,创达标县,制标牌,拍录像片,挂标语,那样工作不是你打头阵。做过路标语,俺陪着熬夜帮忙,你也差点儿把命搭上,为什么不给你发奖金啊?”妻子忿忿地说道。
“那些忙不光是白忙,还要倒贴材料费、制作费。唉!都怨俺,当初不签字就好啦!签了字等于立了生死文书,白纸黑字,谁还更改的了啊?”丈夫无奈地说道。
“别难过啦,发不了奖金就算咱们生病住院啦!就算咱们被人抢了偷了!就算咱们扔啦丢啦喂狗啦!”
“得得得!别自欺欺人啦!俺就是心里堵得慌,想哭!”
“那、那你就哭吧,千万甭憋病了,你病了,俺们娘儿俩怎么办?”
“唉!俺干了十多年的健康教育,奖状证书挣了一大摞,干到现在,不知咋得越来越干不下去了,俺……心里难受!”
“你……想开点儿,现在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发大财,赚大钱,谁还听你的什么健康教育啊?”
“赚钱!赚钱是为什么呀?不就是为了生活好点儿吗?不就是为了多活几年吗?不懂得怎么活?不懂什么叫健康?能幸福吗?”
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呀?林林回来了,甭愁眉苦脸的,让孩子看见,以为发生什么事儿呢?”听着儿子上楼来,妻子说道。
“爸爸!爸爸!我需要配眼镜啦!”儿子一进门就喊道。
“你爷爷和我,都没有近视的,你怎么要配眼镜啦?”爸爸问。
“老爸你不知道,我这不是遗传的,别的同学早戴上眼镜了,你到高中班看看,没有一个不戴眼镜的!”儿子说道。
“好好好!该配就配,可不能乱花钱噢!”妈妈叮嘱儿子。
吃罢晚饭,郑志早早上床睡觉了。晚上他一连串的做了几个噩梦,也不知是啥意思,早早起来,他把梦境写在纸上,让妻子来圆梦。
朦胧中……
一股江水扑面而来!
江水中飘浮着大鱼,
忽然水没了,
鱼挤在一片淤泥里,
挣扎,
拼命的呼吸……
柳秀玉看了半天,也没有看明白,支吾道:“俺……俺听舒媛说过,梦见水里有鱼,是……好事儿,是……要发大财的。”
“可俺梦见的鱼是在淤泥里挣扎啊!不知咋地俺就觉得是噩梦,是不祥之兆!”郑志说道。
“那你到黛华山泰山老奶奶庙里找瞎子算算,省得疑神疑鬼的。”
“谁知道那算命瞎子还在不在呢?”
“你不是说翠河乡赤脚医生焦旭刚他丈母娘会跳大神吗?让她来给你跳跳大神驱驱邪气吧。”
“得得!一个搞健康教育的找神嬷嬷跳大神,让人当笑柄吗?”
“那……怎么办呢?”
“有些事儿,俺真是想不通啊!要不,你到小书摊上去买本算命圆梦的书来,咱们自己算算,解解闷儿。”
“这倒是个好办法,买本算命圆梦的书,自己做梦自己圆,好梦咱信,孬梦咱不信!”
“去吧去吧!甭让人看见!”
“俺知道!”柳秀玉买书去了。
不一会儿,柳秀玉买回来一本《周公解梦》的书来,这本印刷粗劣的小书,赫然印着“科学出版社”的字样。
“还真是科学出版社印的呀?”柳秀玉翻着书本问。
“胡扯!这是盗印的,非法出版物。”郑志说道。
两口子抱着《周公解梦》看了起来,这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:梦见鱼在淤泥里挣扎,意味着自己的工作将处处掣肘,苦苦挣扎,难逃降职的厄运,不如及早另谋高就。
郑志看了,摇头叹道:“唉!命里注定的啊,信命吧!”
大哥家的侄儿郑湖生技校毕业后,在外边闯荡了好几年,听说混得不错,找了个城里的姑娘做媳妇,还是大学生,要在老家办定婚宴,郑志请了假,回老家帮大哥张罗侄子的喜事儿去了。
临近年关,年初定的经济指标合同就要兑现了,榆山县卫生防疫站的职工们议论纷纷。
“今年食品卫生科走鸿运了,要是按年初定的经济指标,食品卫生科每人要拿几万块钱的奖金!”
“凭什么呀?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,不光是他们干的,大家干活,收入记到他们帐上,这合理吗?”
“合理不合理?你说了不算,承包合同放在那儿呢!今年要是不兑现,言而无信,明年谁还信他的啊?”
“侯局长干事儿有胆量有魄力,肯定会给咱们兑现的!”
“他当然要兑现喽!奖金分配方案是他自己定的,什么时候他的奖金都是最高的!”
“人家是局长,是防疫站的一把手,当然是水涨船高啦!当然要拿最高奖金啦!”
“凭什么他拿最高的啊?”
“凭什么?就凭人家是防疫站的‘一把手’!眼馋啦?心里不平衡啦?”
榆山县卫生防疫站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,真的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。社会效益是大大改善了榆山县的饮食卫生面貌,老百姓吃的放心了,吃的安全了,群众满意了,领导更满意。经济效益是为防疫站创收了将近三百万,大大超过了年初的预期。
侯跃进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,榆山县卫生防疫站彻底改变了模样,取得历史上的突破,这让他喜形于色,喜不自胜,喜怒无常了。
侯局长仰躺在办公室里那宽大的黑皮座椅上,倾听着食品卫生监督科科长文新对他的赞美:“侯局长,不是俺夸您,榆山县卫生防疫站自从建站以来,还没有哪一位站长像您这样工作有魄力!这样敢干!这样会干!这样能干!这样深得民心!这样大快人心!这样顺应民心!今年的经济指标要是兑现喽,全站职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,榆山县卫生防疫站的前途不可限量!您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啊!”
听了文科长的溢美之词,侯局长虽然是有点儿飘然欲仙,却还是有一丝顾忌,毕竟是头一年搞经济指标承包,尽管邓小平他老人家号召改革的胆子要再大些,改革的步子要迈的再快些,可一下子给食品卫生监督科发这么多奖金,职工们会同意吗?上级领导会同意吗?侯跃进局长的脑袋里还是打了几个小问号!
经过站委会反复研究决定,榆山县卫生防疫站的奖金(现在叫绩效工资。)分配方案出台了。拿绩效工资最多的当属食品卫生监督科,职工每人四千多元,相当于一年的工资。最少的是防疫科,每人六百元。科长副科长,站长副站长根据比例拿绩效工资,自然要比普通职工拿的多。
拿奖金多的个个眉开眼笑乐不开支,拿奖金少的个个愁眉苦脸怨声载道。
郑志帮着侄子办完喜事回来了,看到职工们喜的喜,愁的愁,郑志是“胸口挂个醋瓶子——心酸啊!”
“郑志,发奖金喽!你领奖金没?”王瑛科长问道。
郑志无言地摇摇头。
“宣教科就你一个人,没少跟着食品卫生监督科忙活,还不得给你个平均奖啊?”王瑛说道。
“谁知道呢?你们拿多少?”郑志反问。
“甭提啦!监督科的七分之一,我这个当科长的,拿了不到一千块钱,还不到人家平均奖的一半呢?要是这么分奖金的话,谁还干防疫工作啊?都去干食品卫生监督得啦!”王瑛忿忿不平地说道。
夏荷花拿着一叠钞票走过来,见郑志便说道:“郑哥,快领钱去吧,领了钱给小嫂子买件新衣裳穿,你看小嫂子一年四季穿着工作服,多寒酸啊!”
不知乍得,郑志听了夏荷花的话,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,腿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,以往到二楼会计室,“蹬蹬瞪”几下子就窜上去了,可这会儿,他却迈不动腿,像上刑场一般的艰难。
他明明知道,今年的绩效工资可能没有他的份儿,可他还是想看个究竟,自己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,结局如何?
他一蹬一蹬地往楼上走着,越走心情变得越沉重,心跳也变得加速起来……
他终于一步一步地走到会计室里。老会计不在,年轻的女出纳金晓玲坐在桌前“霹雳巴拉”地打着算盘,那算盘珠子的响声,震得郑志心里打颤颤。
见郑志来了,金晓玲拿出一个大账本笑笑对他说道:“郑老师,今年全站数你完成的经济指标最少,三千多元,去除宣教科制作录像片和制作标语等开支,实际收入还不到两千块,按站上年初的规定,你的绩效工资是负数……”
“那……,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,制作录像片和制作标语的开支都算在俺头上了?那……就是说,俺……不但一分钱的奖金拿不到,还要倒贴工资……?”郑志问。
“是啊!按防疫站年初定的经济承包指标,就是这样,谁干活谁出钱,谁收益归谁。防疫站今年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,宣教科又是弄录像片又是写标语的,干的活多,支出也多呗。”金晓玲的嗓音很甜美,她微笑着对郑志解释道。
郑志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的健康教育工作,不但拿不到一分钱的奖金,而且还要倒贴工资……,这……是哪家的规矩?天理不容啊!郑志顿时觉得天旋地转,一下子晕倒在地……
郑志躺在了自家的床上,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。王瑛和夏荷花把他扶回家的,柳秀玉问她们:这是怎么啦?只见夏荷花紧皱着眉头不说话,王瑛解释道:“郑志到会计室去领奖金,谁知道他突然晕倒了?”
“他……去领什么奖金啊?防疫站不就他一个人没有奖金吗?干嘛再去找不痛快啊?”柳秀玉看着平日里健壮如牛的丈夫如今脸色憔悴地躺在床上昏睡,泪眼婆娑地说道。
“嗨!你说这叫什么事呢?这不是‘兔子拉车——乱套了吗?’拼死拼活的干了一年,给他们拍照取证,写标语做标牌,拍录像片,应该是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的功臣。这下倒好,不但分文奖金没有,还得倒贴,就这样改革吗?简直是草菅人命!谁受得了啊!“王瑛忿忿不平地说道。
“就是,榆山县创建食品卫生达标县,好处全让监督科占了,宣教科成了冤大头,跟着背黑锅。俺会会侯跃进去!看他还会不会说人话儿!”夏荷花气哼哼地走了。
“唉!郑志就是这犟脾气,认死理,要是早给他送两瓶酒去,兴许拿个平均奖。”王瑛说罢,摇摇头,拍拍柳秀玉的肩膀,也走了。
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,郑志感到胸口堵得慌,有点儿想吐,他用力地睁开眼睛,只见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射过来,整个房子“忽”地一下子旋转开了,郑志赶紧用手紧紧抓住床帮,脑袋“嗡嗡”作响,五内俱焚,“哇”的一声,一股秽物从口中喷射出来。
“啊!你怎么啦?你是怎么啦?你这是怎么啦?”柳秀玉哭着拿起脸盆给丈夫接秽物。郑志一阵狂吐,几乎把肠子都吐出来,吐了一阵,他痛苦地闭着眼,摇着头,紧紧咬着牙关。
柳秀玉终于憋不住哭了起来“呜呜……,这可怎么办啊?这怎么办啊?哥!你别吓唬俺,俺害怕!”
郑志想睁开眼看看爱妻,刚刚睁开眼,又天旋地转起来,他紧紧闭上眼睛,拉着妻子的手说道:“别害怕!哥没事儿!”
“找个大夫看看吧?吓死俺啦!”妻子带着哭腔说道。
“你去找县医院的徐大夫,董雪梅他对象,他是神经内科专家,让他来看看!”郑志紧闭着双眼叮嘱妻子。
“你躺着,俺去!”柳秀玉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,依依而别。
夏荷花来到侯局长办公室,侯跃进忙起身迎接,满脸堆笑地说道:“夏科长,听说张书记提拔成副县长了,恭喜啊!你成县长夫人啦!”
“这不假,刚公布的。”夏荷花说着便坐到侯局长对面的沙发上。
“张书记,不、不,张县长真是官运亨通,步步高升啊!”侯局长到了一杯水,恭恭敬敬地放在夏荷花面前,顺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。
“哪比得了你侯局长啊!老天爷是老大,你是老二。”夏荷花瞅瞅侯局长揶揄道。
“嘿嘿!夏科长,哪里话,咱就是一个副科级,十几年的副局长,哪比得上张……县长啊!人家是……朝里有人好做官啊!”侯局长腆着脸说道。
“想知道他朝里的人是谁吗?”夏荷花眯着眼睛问道。
“想想想!做梦都想!夏科长,您给俺介绍介绍,俺……侯跃进讲……讲义气,定当报答引荐之恩!”侯局长站起身来,好像要给夏荷花叩头谢恩的样子,腰弯到半截,可能觉得有失身份,便连连点头陪笑道。
“离俺这么近干嘛?恶心不恶心?”见侯局长吐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,夏荷花皱皱眉头说道。
“嘻嘻嘻!夏科长,俺有点儿激动,您别笑话俺。”侯局长讪笑。
“去去去!坐到你的老板椅上去,俺给你说两句话儿,说完就走!”夏荷花指指那只硕大的黑皮座椅,脸上露出鄙夷。
侯局长坐到黑皮座椅上,身子尽力地前倾着,想听听张文泉背后的这个高人是谁,自己能不能攀得上高枝儿?能不能升个格儿,弄个正局长当当。
“张文泉的这个朝里人就是他老爹。”夏荷花看着侯跃进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张……县长的老爹,他……是干什么的呀?”
“生产队的饲养员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!饲养员?夏科长真会开玩笑儿,饲养员怎么能够提拔县长呢?开什么国际大玩笑?”侯局长咧开大嘴笑了。
“侯局长,就凭你这一笑,你这一辈子甭想当正局长啦,共产党不缺你这样的正局长!”夏荷花轻蔑地说道。
看县长夫人的脸色,不像是开玩笑,侯局长收住笑,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夏荷花说道:“夏科长,别逗弄俺了,给俺说真的!”
“知道吗?张文泉每次回老家,他老爹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他:咱们是庄稼人出身的,是耪大地耪出来的官儿,千万不能忘了本,千万不能忘了咱是老农民,不管你到哪里去当官,当多大的官,记住一句话:千万别祸害老百姓,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实事儿!就是这句话,张文泉当成了座右铭。他在丰裕镇当副书记的时候,想方设法招商引资。他到范坡乡当书记,推广蔬菜大棚,搞蘑菇养殖,带出了一批养殖专业户。就因为这,县里提拔他当副县长,分管全县的三农工作。”夏荷花说道。
“真的?”侯跃进瞪大了眼睛,疑惑地问。
“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啊?想当正局长都想疯了,他要是这样的官迷,俺夏荷花一天也不跟着他,丢人!恶心!”夏荷花瞅着侯局长,不屑一顾。
侯局长讪笑着木然地僵坐在黑皮座椅上。
“叮铃铃!”